2016.03.31 关键词：归处
何鸣这一天过得算是糟透了。
昨天晚上和一霖胡天胡地闹得晚了些，今天早上被一霖揣起来的时候满面不解。
“怎么了？地震了？”
他就没见过他爸的徒弟里有一霖这么勤快的，夏练三伏，冬练三九，更别说这绵绵春日。北京城比不得江南风流，春天的时候还延续了冬天的干燥，这乍暖还寒还没有暖气的时候最让人留恋被窝。
一霖揉着腰起来，“你昨天……闹得也太过凶狠了些。”
何鸣微微一乐，看着一霖身上带着桃花痕起床穿衣服。他找师傅给定的长袍，一霖穿上挺拔极了。
一霖出门去，何鸣抓过手表看一眼，还能再睡一会儿，谁知道这一睡就睡到了一霖吊嗓回来。他觉得身上一冷，“师哥，你怎么还没去排练？”
迷迷糊糊看了眼手上戴了一半儿的手表，这时针的走字儿都要过了九，何鸣慌慌张张穿上一霖给他买的衣裳。昨儿的一夜风流就是因它而起，他闹着让一霖给他脱下衣服换上这件儿，结果后来这件衣服就没穿上。
叼着包子出门的时候让他爸抓了个正着，数落了一顿。“三十岁的人了，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。”
他没耐心等老爷子说完话，冲屋里喊了一声“一霖，给你师父倒杯茶。”趁着何冀初愣神儿的时候一溜烟骑着他的二八大杠往剧团赶。徐妙春跟他搭这一出《龙凤呈祥》，这个时候坐在椅子上看着剧本，一个半小时的等待让她心烦气躁，纵是以前再喜欢何鸣，这喜欢现在都化为了一腔怒火，枪药突突突地往何鸣脸上喷。
“何鸣，你说说你，这都几点了？”
“姐，我错了，我真错了。”
“成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，喝口水，从‘曹孟德发人马徐州攻陷’开始吧。”
何鸣接过徐妙春的茶缸喝了一口茶，和家里一霖带着他去挑的明前龙井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，况且泡得太浓，涩口。但是他这个时候也不敢跟他师姐贫嘴，只能抹抹嘴换上衣服开练。
他们院的院长自从被徐妙春挤下去之后就一直心怀不满，争着抢着聘上了新的艺术顾问。他看何冀初不顺眼，看着何冀初的儿子更不顺眼，这一上午挑着何鸣，一会儿说他咬字不清，一会儿说他唱腔走板，总之是每一处儿对的。
这都快要彩排了，何鸣本来想着今儿迟了到，上午好好排练把进度赶回来，结果被这么一搅合什么玩意儿都没搞出来，气得他是又急又恼，有这么个蚊子在一边儿嗡嗡着，什么事儿都别想干成。
他下定决心，这狗东西要在旁边再挑一次骨头，他非得揍的他娘都认不出来他。
幸好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，总算是能躲两分钟清静，何鸣换好衣服正要去端饭盘，这小子端着徐妙春的茶缸就往他身上泼。
带着颜色的浓茶撒了何鸣一身，茶汤沥沥拉拉往下淌，又正是春天乍暖还寒时候，湿乎乎冷冰冰地贴着何鸣的皮肤，别提多晦气。
更不用说他身上的衣服，白色的衬衣，许一霖亲手量了他的肩宽、胸围、腰围，亲手给他挑的。
何鸣这回算是真的忍无可忍，冷茶水泼在他身上也就算了，这衣服上的茶渍能不能洗掉还得另说。偏生他和一霖的事儿又没人知道，他要是发了火别人也只当他发的是邪火，不占理。然而心里憋屈他也管不得那么多，一把抓住那小子的衣服领，“你是不是有病？”他唱须生的，一把嗓子是又响又亮堂，这一嗓子吼得徐妙春赶紧上来把他扒拉开。谁知道何鸣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揍他，徐妙春好不容易拽住了何鸣的拳头。
“误会，都是误会，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。”
何鸣真是被气笑了，“你隔着三米能撞着我？！”一拳下去把那小子揍了个乌眼青。
“差不多得了。”徐妙春心里也顶看不上她这个前团长，看何鸣揍了他一拳也算是扯平。“吃饭，吃饭。”
何鸣懊恼，这一天过的他也是服气，要不怎么说人倒霉起来怎么着都塞牙缝。
不知道是不是中午那一拳的作用，下午何鸣他们的排练顺了不少。中间徐妙春出去了一趟，何鸣也没放在心上。结果三点来钟的时候传达室的大爷来敲他们排练室的门。“何鸣，你师弟给你送了东西。”
何鸣赶紧跑到门口接过大爷手里的东西，纸袋子里包的是他长穿的那件帽衫。
“他人呢？”
“先走了，给你留话，说你爸让你好好排练。”
何鸣把衣服凑在鼻子边上嗅了嗅，带着点儿淡淡的肥皂味，估计是一霖帮他洗的，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，倒是会体贴人。
他重新把衣服塞进袋子里，“谢谢您啊大爷。”
大爷跟他摆摆手，他和棋友的棋摊儿还在门口支着呢，得赶紧回去。
何鸣这下总算可以安心排戏，不知不觉就到了夕阳西落的时候。
徐妙春也唱出来一身汗，练得狠了嗓子有点儿哑，“今儿就到这儿吧。”回身那衣服的时候还不忘嘱托何鸣一句。“明天可不准迟到啊。”
“知道啦，姐。”
北京春天的晚风倒是比早晨的风和煦不少，何鸣哼着“月明云淡露华浓”往家里骑，净找胡同钻，没走大路，半路还到稻香村买了点儿素鸡给他爸下酒，就这样竟比早上还快了不少。
他把车停在门内，院儿里传来两个声音，一个带，一个跟，唱的正是游园里的《袅晴丝》。
夕阳给一切披上金橙色，柔和了边缘，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，粉白的花瓣悠悠然然地落到背对着他的许一霖的肩膀上。他学的是杜丽娘，身段一摆，真有些人比花娇的意味。
海棠本无香，因此院子里隐隐约约的茶味显得突出了一下，绕着何鸣的鼻子打转。他拿起海棠树下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，温度正好，龙井的清香悄然在他口中晕开。
听到他的声响，戏声停了，一霖转过头来看是他，温柔而灿烂地一笑，“师哥，你回来啦。”一如之前的每个傍晚。
何鸣觉得，无论这一天过得怎么糟糕，有这么个家在，他也就满足了。
END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