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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树

2016.03.12 关键词:树

 @楼诚深夜60分 

我是一棵梧桐。

被栽在这个人家的后院的时候我还是颗树苗,矮矮的,细细的,和周围的梧桐并没有什么差别。当天正好赶上植树的工人休假,我的根在土壤里被麻绳包裹着放在后院,和一同送来的许多棵梧桐树苗一起躺在地上,等待着被第二天被种在土里,吸取养分,长成参天大树。

家里的男主人走进后院把我扶起来,女主人跟在后面,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,身边拉着一个小女孩,埋怨这家的男主人:“着什么急,等明天工人上班了再种嘛。”

男主人一边拿着铲子一边挖坑一边对女主人笑:“我们送给孩子的树,让工人种就没有意义了。”

我被妥帖地放到坑里,根上覆土,终于站稳了脚。

女主人把小男孩和小女孩带到我的跟前,先把小男孩放下,让他后背贴着我,在他的头顶处的我的身上刻上一道痕,再在小女孩的身上如法炮制。

小女孩笑得甜甜的,小男孩因为年岁小,连站都站得不太稳。

女主人捏捏小男孩的脸,指着我笑着跟两个孩子说:“高的是姐姐的,矮的是弟弟的,以后每年都来刻一道,看是你们长得快,还是它长得快。”

春风吹拂着刚长出来的树叶,一切都是新的,一切都是好的。

我没有见过太多人家,但是我能确定地说这家父母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,他们宠爱弟弟,却也从来没有忽视过姐姐。

春天的时候,草长莺飞,他们带着姐弟俩来后院放风筝,小男孩不小心跌了一跤,却也不恼,柔软的手撑着地爬起来追着他的姐姐,笑着,闹着。

夏天的时候,傍晚,萤火虫飞舞,这家的女主人带着姐弟俩出来乘凉,丝绢做的扇子在她的手中闪动着,凉风徐来,水波不兴,两个孩子闹够了就在紫藤花架下窝在男主人怀里听他讲故事,讲的是《世说新语》里面大将军桓温北征,一段故事说得荡气回肠。

秋天的时候,我身上的叶子开始掉落,小女孩拉着小男孩来到后院玩耍,玩得累了就往叶子上一躺,软软的。院子里的桂树开了花,味道甜丝丝的。

冬天的时候,上海的天气总是那么冷。快要过年的时候,一家四口到后院放烟花,彩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,就像流星一样。四个人穿着的都是新做的衣服,小女孩和小男孩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,可爱极了。父母一人抱一个,小女孩窝在她父亲怀里捂着耳朵,被她父亲逗得咯咯咯地笑。看着一家四口和美的样子,我倒也不觉得冬天有多冷。

若无闲事在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

一年一年又一年,我看着小女孩长成少女,身材修长柔美,像春天的柳树一样。爱慕她的男孩儿半夜偷偷翻墙进来找她私会,女孩儿的脸在后院的灯光的映衬下格外美。

男孩儿握着她的手说,天长日久有时尽,夜半无人私语时。

家里那个小男孩儿也慢慢地从动不动就把家里的杯子、碗摔坏的孩子长成了翩翩少年郎。骨骼生长,原本圆润的线条开始变得有棱有角,在春风中笑着,招摇着。他在我的身下读过华兹华斯,读过济慈。

后来,一切都在一夜之间改变了。

女孩儿不再梳羊角辫,男孩儿也收起了他的诗集。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的天真。

我再也不能叫她我的女孩儿,她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。

我也再不能叫他我的男孩儿,他是主心骨唯一的依靠。

又是春天,家里新添了一个小男孩儿,一如少年郎之前的样子,圆润可爱。家里新的女主人把他抱在怀里,带他出来放风筝。小男孩儿笑着喊:“姐姐,姐姐,你看风筝飞的多高啊。”他姐姐却哭了,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她也曾被父母带着出来放风筝。

小男孩儿在家里被养得很好,天真活泼,面上白白净净,粉粉嫩嫩,自然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。

后来这个家里新的男主人领回来另一个小男孩儿,说是比之前的那个男孩年纪大些,却瘦骨如柴,身型倒比他矮了不少。

他们让小男孩儿管新来的孩子叫阿诚哥。

至此,家里才再次有了生气。

所谓有苗不愁长,阿诚的身体在这家男主人的调理下很快变得康健起来。他被带到我面前,我的身上又刻下一道痕。

“看看是你长得快还是他长得快。”青年摸着男孩儿的头对男孩儿说道。

青年对教育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,春天的时候他不让阿诚闷在屋子里读书,他带阿诚在后院读诗。

他拉着阿诚听黄鹂鸣叫,读“千里莺啼绿映红”;他拉着阿诚看院里的桃花盛开,读“桃李春风一杯酒”。

他也给阿诚讲桓温北伐的故事,荡气回肠中带着一丝苍凉。

阿诚像竹笋一样挺拔地生长,眉眼之间带着俊秀,如同曲子里面唱到的侯方域、柳梦梅,明明眼神是那样刚正不阿,笑起来倒有股风流意味。

从那个时候我就不怎么能看到青年了。

他在树下教阿诚读“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。”

阿诚想他的时候就会来树下坐坐,他对我说,“我大哥去了法国读书,我很想他。”

几年之后,就连阿诚也离家而去。

这时,家里就剩了女主人和后来来的小男孩儿,小男孩儿年纪小,性格又活泼,这个家才显得不是太空。

那天,家里的女主人手里拿着电报来后院找正在玩耍的小少爷,“你大哥要回来了!”我听到她说,眼角眉梢尽是喜悦。

这个家终于要再次团圆。

然而好景不长,夏夜的大雨里,别墅三层小祠堂的灯开得凄黄。

第二天,青年和青年再次不见,小男孩儿也跟着他们去法国学习。

女主人在外面还是一样的强势,只有我知道她躲在后院默默哭过。她再也不是当年被少年握下手就脸红的少女,她是明家的董事长。

我记得那是1939年的深秋,两个男性又走进了后院,阿诚和他的大哥。

当年细长一条的青年现在已经变得稳重深沉,而像竹子一样的青年身上也覆盖了一层肌肉。

我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。

从下人的谈论中,我知道世事多变,上海现在也不太平,两个人回家,估计也和战事有关。

有的时候吃过晚饭,两个人会来后院遛弯,阿诚靠在我的身上,他的大哥压在他身上亲吻着他。

“And breathed — such life with kisses in my lips, that I revived, and was an emperor.”

他对阿诚说,语气比夏夜的微风和星辰还要温柔。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年轻的样子。

战事吃紧,家道零落,先是家里的小少爷消失不见,后来又是那个我看着长大的明董事长,最后离开家的,便是这两个爱侣。

时光荏苒,我的腰身早已不能一手掌握,上面刻着的伤痕也愈发陈旧,我在家里等着他们,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回来,所以我要等下去。

或许明天他们就回来了,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。

多年后的秋天,我看到两个耄耋老人再次踏进这所院落。

地上的落叶一如多年前那样柔软。

我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流泪了。

年纪大的那个再次背靠着我,他说,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。”

END

里面的引用都能看出来吧……

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。”出自《世说新语》,就是桓温说的。

然后那句英文是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里的。

这也算补上“梧桐”的关键词了,毕竟“梧桐”代表了忠贞的爱情(“东西

植松柏,左右种梧桐。枝枝相覆盖,叶叶相交通”),还有离愁孤独(“秋雨梧桐叶落时”)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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